因一起合同糾紛，資本市場出現罕見的上市公司董事長公開對峙，互相報警的局面。

本次交鋒的兩家公司分別為礦機聞名的美股公司億邦國際(NASDAQ:EBON)和A股上市公司華鐵應急(603300.SZ)。2018年，雙方簽訂8萬臺比特幣礦機供貨合同，隨后卻因尾款問題產生糾紛。

先是億邦國際董事長胡東召開新聞發布會，親自控訴與華鐵應急因礦機合同產生糾紛始末，并公開表示，實名舉報華鐵應急涉嫌嚴重財務造假、嚴重信息披露違規以及實際控制人胡丹峰及其配偶潘倩涉嫌巨額職務侵占掏空上市公司資產等違規問題。

隨后的第二日，華鐵應急(603300.SZ)在位于杭州生康路總部召開媒體說明會就遭遇舉報一事進行回應。董事長胡丹峰澄清，上述問題億邦國際方面自2019年起就已進行過多輪舉報，并向公安機關報案，“包括公安機關，浙江省證監局，上交所等監管部門和執法部門對上市公司和本人情況進行過多輪核查和調查，至今為止沒有任何屬實。”

至今，雙方對峙的核心問題——礦機簽收誰負責，挖礦租賃是否有貓膩，獲取的4000多個比特幣誰受益等仍有待監管和法院的認定，但伴隨著兩家公司交鋒，華鐵應急連續大跌，億邦國際也連連走低，究竟誰是誰非，至少在資本市場雙方眼下已是雙輸的局面。

合同糾紛

根據此前華鐵應急的公告和近期提供的資料，2018年5月7日，華鐵應急通過子公司新疆華鐵恒安與億邦國際的運營主體億邦科技簽訂產品銷售合同，以云計算服務器的名義購買億邦科技生產的比特幣礦機8萬臺，總價人民幣4.032億元。

2018年5月30日，雙方簽訂補充協議，進一步規定了雙方付款和交割安排，根據補充協議，2018年6月30日，億邦科技方面分三次將8萬臺礦機逐步上線，同時華鐵恒安需要支付1.2096億元貨款。余款2.8224億元則須在2018年10月20日前付清。

但根據華鐵應急的說法，億邦科技于2018年5月19日交付服務器24000臺。

2018年6月，億邦科技延遲交貨，因此華鐵恒安郵寄了解除合同的催告函，也遭到億邦科技方面拒絕接收，華鐵恒安到杭州市禹航公證處進行公證，并通過手機彩信的方式發送給對方合同授權人章昊，法律上認定3天后，合同自動解除。

隨后，一家名為浙江紐博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紐博實業”)的第三方突然出現在雙方的交易中，根據華鐵應急所言，2018年10月25日，剩余56000臺服務器，由億邦科技與紐博實業發生購銷往來，億邦科技將其設備交付給紐博實業的陳寶清，并由億邦科技的董事、銷售總監章昊和紐博實業的陳寶清簽署了相關的簽收單據，與本公司無關。

工商資料顯示，紐博實業原名浙江安鐵實業有限公司，根據華鐵應急招股說明書顯示，此前紐博實業由華鐵應急實控人胡丹峰姐姐參股，為關聯方，但在華鐵應急上市前夕，參股股份已轉讓，此后并無關聯關系。

如此以來，與交易雙方毫無關聯的紐博實業此時參與其中所為何求?

誰的礦機?

對此，億邦國際方面胡東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該交易始終在胡丹鋒的指示下進行，紐博實業名為體外公司，實為胡丹鋒家族掌控，為的是規避上市公司參與“炒幣”的監管。

根據億邦國際方面提供的錄音材料顯示，2018年10月23日，在位于杭州市江干區勝康街68號華鐵創業大樓10樓的胡丹鋒辦公室，胡丹鋒對上述億邦科技董事章昊說，“事情發生了變化，現在上市公司和我個人都被監管了，然后幣價又跌了這么低，怎么辦呢，現在樣樣事情都不順了，很難解決。要是紐博我姐姐他們公司如果要用錢，我手頭不緊我可以借錢給他們，但現在我自己都過不下去，樣樣都被收緊了，現在對我們來說首先考慮自保。”

界面新聞記者注意到，由于久久無法回收所剩余的2.8224億元尾款，億邦國際也以此為由，自2019年起，多次向杭州中院起訴。最近一次在2020年12月，億邦科技起訴浙江琪瑞機械設備有限公司(“華鐵恒安”更名后主體)要求其支付剩余2.8224億元貨款，并請求華鐵應急及其實控人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2021年3月15日，杭州中院出具(2021)浙01執保3號《財產保全事項通知書》，確認已經對華鐵應急的財產采取了保全措施，凍結了3,308,761.60元，凍結股權為華鐵應急全資子公司浙江華鐵宇碩建筑支護設備有限公司，凍結期限為2021年3月8日至2022年3月7日。

對于上述案件，8月9日，華鐵應急方面的代理律師，浙江澤大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陳加曹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盡管紐博公司與億邦科技沒有訂立合約，但紐博公司的員工接收了億邦公司(指億邦科技)交付的設備，2018年10月25日，億邦公司的董事章昊簽署了證明：確認了5.6萬臺挖礦機改由浙江紐博實業有限公司的陳寶清簽收的事實。對于該證據的真實性，億邦公司在訴訟中予以承認。

陳加曹認為，“5.6萬臺設備的買賣發生在億邦公司和紐博實業公司之間，要求琪瑞公司(華鐵恒安)承擔付款責任沒有依據。”

不過，胡東也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此前，在對接時上述紐博實業陳寶清被拉入微信群并介紹說是華鐵應急的現場負責人，雙方在對接過程中，胡丹鋒方面始終在示意紐博實業和華鐵應急方面存在關聯關系。

億邦國際在8月8日提供的檢舉材料中寫道：“2018年10月25日，陳寶清認為2.4萬臺服務器款已付清，僅同意對未付款的5.6萬臺服務器在《到貨簽收單》上再次簽收確認，并要求億邦公司工作人員在簽收單補充寫‘浙江紐博’授權的字樣。”億邦國際方面表示，工作人員之所以補充“浙江紐博”，是因為在簽字的兩天前，胡丹鋒曾親口向億邦國際的人承認浙江紐博是胡丹鋒姐姐的公司。

誰的比特幣?

此外，在雙方博弈的過程中，比特幣賬號最終落于誰手的問題也頗受關注，根據華鐵應急說法，由于比特幣行情的下跌，公司隨后并沒有自己從事挖礦業務，而是通過租賃收取費用的形式進行運營。

胡丹鋒在回應時稱，2018年個人決策失誤下，購入比特幣礦機一事，給中小股東造成了損失，公司的虧損和監管機構的檢查讓我們知道離開主營業務是沒有未來的，并表示，華鐵應急從未進行挖礦，未來也不會。

事實確實如此嗎?礦機挖的礦又進入誰手?

8月8日，億邦國際董事長胡東向界面新聞表示，“公司在比特幣礦機方面積累了多年的專業知識，根據相關技術手段調查顯示，華鐵恒安購買的礦機所對應的其中一個比特幣挖礦礦池、礦工號、比特幣收益及比特幣錢包地址全部歸屬于號碼為1390650XXXX的手機用戶，而該手機用戶正是華鐵應急董事長胡丹峰的妻子潘倩。”

根據億邦國際提供的資料顯示，該批礦機已經挖出了比特幣，且挖礦所得比特幣數量已至少擁有4418.895748枚，價值超過10億元。

對此，胡丹鋒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比特幣礦池任何人都可以注冊，注冊時需要提供手機賬號，潘倩注冊的是觀察賬號，用來查看租賃的設備是否在運行的狀態，而比特幣挖出來是直接到承租人錢包里的，億邦國際混淆了概念，相關部門的核查證明我們不存在問題。

而另一份華鐵應急方面的澄清說明顯示，第一，華鐵恒安在服務器租賃業務中，均與客戶簽定了相應的合同，雙方租賃合作是有法律基礎的。

第二，華鐵恒安業務之一的服務器租賃業務，2018年第三季度市場環境尚好，但在2018年第四季度，市場環境發生不利變化，比特幣挖礦收入已不能覆蓋成本，服務器市場需求快速下降，導致華鐵恒安云計算服務器客戶決定從2019年起不再繼續履行原合同，已協議提前終止租賃合同，全部服務器處于未出租狀態。

第三，客戶挖礦的比特幣并不是由實際控制人胡丹鋒及其配偶潘倩控制，其賬號是為了查看公司機器的運行情況及保證租金安全支付，由潘倩設立的可以查看其挖幣運行情況。手機號僅為觀察者鏈接，用于了解公司出租服務器的運行狀態，避免服務器停工和被挪用的風險。比特幣錢包地址是由承租方提供，收益也直接由承租方收取到錢包地址，與手機號注冊的礦池地址無關。

第四，上市公司核查了胡丹鋒及潘倩相關的資金流情況，并沒有與客戶、比特幣相關資金流情況，不存在所謂的“馬甲”情況。

對于此說明，8月10日，億邦國際方面再次針對性發言：挖礦賬戶是由潘倩的手機號注冊的，并且通過潘倩的手機驗證碼后，才能將涉案的5個比特幣地址(3C7zKvGvzXkQG2NHMc6MGeaAt5n1hSHxic、3KuXRYoawm46yYVXz3pMiQEU1egfnbu6xY、3DTWogY7m8jbwR57D3gPCWwGYNJ19EgdKX、38wgMCkRM65SVE3U9mUdYU7KbGSurAJX3G、31hDB2ktjjzeUmG53DK9c2NCyF8dUyWgLD)填入了潘倩的挖礦賬戶。在2019年10月22日08時27分26秒一筆轉賬記錄當中發現，上述比特幣地址曾經同時給其他比特幣地址(3PNN6NLVefVsN4YJNze4ipPuon5gaR4L1C)轉賬，由此可以證實，這些比特幣地址是屬于同一個比特幣錢包。眾所周知，同一個比特幣錢包只能是歸一個人所有。

另外，億邦國際稱，上述比特幣賬戶曾用于支付華鐵應急的礦機電費，并提供了部分截圖。億邦國際方面認為，這個錢包及其比特幣是由潘倩控制和擁有的，而上述比特幣是由華鐵應急購買的礦機挖出的，胡丹鋒及潘倩確實涉嫌職務侵占和掏空上市公司資產。

兩敗俱傷

兩方仍在博弈，對于上市公司來說，面臨的監管和市場的壓力都在增大。

8月9日和8月10日，華鐵應急連續跌停;8月11日，公司股價再次走低，一度接近跌停，有意思的是，在臨近尾盤的14：30后，該股突然拉升，最終當日報收9.56元，上漲3.13%，當日成交量91.46萬手，成交額7.93億元，換手率10.53%。

8月10日晚間，華鐵應急再次收到上交所問詢函，要求說明合同糾紛細節，礦機租賃情況以及職務侵占等問題。

億邦國際方面，美國東部時間8月10日收盤，公司股價報收2.660美元，當日跌幅5.67%。相比該股發行價5.23美元已接近腰斬。

億邦國際于2020年6月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公開資料顯示，其是一家領先的專用集成電路(ASIC)芯片設計公司，也是一家領先的高性能比特幣采礦機制造商。不過，從2020年年報來看，億邦國際為區塊鏈技術公司，不是此前描述的ASIC芯片設計企業，億邦國際表示還沒有在區塊鏈金融業務中獲得任何收入。

界面新聞記者注意到，2019年以來，比特幣礦機市場受行情影響大幅下挫，加之國內清退比特幣礦場舉措逐步落地，億邦國際的業績出現逐年下滑。2018年至2020年，億邦國際營收分別為21.9億元、7.6億元和1.24億元，并處于持續虧損狀態。一旦本次2.8億元銷售合同糾紛無法獲得勝訴，對億邦國際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年報顯示，億邦國際主要銷售市場仍在國內，2020年中國市場占比達到99.8%。

5月下旬，國內監管加強對比特幣挖礦整肅，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召開會議，要求堅決防控金融風險，打擊比特幣挖礦和交易行為。不過，億邦國際于5月末發布聲明稱，政策打擊對公司業務并無直接或近期影響。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4月初，做空機構興登堡研究(Hindenburg Research)發布對億邦國際的沽空報告，稱億邦國際自2020年6月上市以來，已通過4次發行從美國投資者籌集了約3.74億美元，但公司正通過一系列與內部人士和不明身份買方的異常交易將資金轉移出公司。此外興登堡研究還在報告中提出，億邦國際曾因涉嫌與P2P平臺銀豆網洗盤交易而導致香港IPO中止、億邦國際礦機銷售不佳、加密貨幣交易所EBONEX交易量被人為放大。

胡東隨后在致股東的公開信中就興登堡報告回應稱，公司并沒有將IPO或任何其他公司資金的收益投入“與內部人士和可疑交易對手的一系列不透明交易”，并對興登堡的其他指控予以否認。